起飞，总是要落地的。每个平稳的起落，对飞行员而言，是最低的也是最高的要求。最低，是因为安全是民航赖以生存的基础；最高，是因为持续安全需要整个体系和个人付出不懈的努力。

如果把在飞行中遇到的各种困难比作飞行世界的“必然王国”，那么飞行员在不断实践—总结（学习）—实践后，就逐渐到达了“自由王国”。但是，当他走进“自由王国”时，又意味着在新的领域进入了“必然王国”。飞行员对飞行的认知就是在不断的循环往复中迈上一个个新的台阶。

那么，掌握飞行规律并进入“自由王国”的飞行员是什么样子的呢？他们是有英雄的事迹，还是在专业领域出类拔萃？评判他们的标准，是技术等级的高低，还是安全业绩的好坏？进入“自由王国”的路径又在哪里？是坚守飞好每一个航班的勤奋，还是不断探索未知？

标准——平凡尽职

“伟大出自平凡，英雄来自人民”。把每一项平凡工作做好就是不平凡。我们不能将“自由王国”中的飞行员都定义为英雄，他们更应该是那些在平凡工作岗位上尽职，并不断追求自我超越的不平凡的人们。

从纵向看，中国民航过去20年的高速发展对飞行员的需求远大于供给，于是学员—副驾驶—机长—教员的技术晋级之路看起来顺理成章。但从近几年开始，飞行员的技术晋级变慢了，要求提高了。民航局在《关于全面深化运输航空公司飞行训练改革的指导意见》中更是指出，航空公司机长并非飞行员职业生涯的必经路径。

从横向看，在世界民航强国尤其是美国，由于有庞大的通用航空支撑，一名飞行员成长为运输航空公司机长，往往有足够的阅历和积累。我国目前尚不具备这样的发展途径，所以更需要飞行员自我要求和努力。鉴于此，《飞行运行作风》咨询通告中明确提出了基础、优秀和杰出三个不同等级的职业操守概念，首次对飞行员的职业标准有了明确的划分和实践指导。如果把杰出职业操守作为“自由王国”中飞行员的标准之一，我们可以从经典案例中看到他们的影子。

萨伦伯格机长在《最高职责》一书中讲道：“在过去的42年中，我飞过成千上万个航班，但仅其中一次的表现决定了人们如何对我整个飞行生涯进行评价。这也告诉我，我们必须尽力把每件事做对，还要尽其所能做到最好，因为我们不知道生命中的哪个瞬间会决定对我们一生的评价。”在成功处置全美航空1549号航班双发失效并水上迫降后，萨伦伯格机长陷入媒体对其英雄般的追捧和美国国家运输安全委员会对飞行细节诘责的冲突中，但他认为自己只是恪守本分。

特质——善于学习

如果说“自由王国”中的飞行员是平凡且尽职的，那么如何做到尽职就像授人以渔一样更有现实意义。从统计上看，从来不犯错的飞行员是很少见的。“自由王国”中的飞行员在飞行过程中应该能正确处置大部分情况，在飞行生涯中能不断学习、精进。

如果我们用“人—机—环”三要素来分析飞行，可以归纳为：人通过程序操纵飞机，飞机通过规章约束在环境中运行，人依照情景意识对环境变化作出反应。如此循环，环环相扣。这也是实现持续安全的保障。

就其中的“人—程序—飞机”环节而言，空客公司的理念是，安全高效的飞行源于驾驶舱原理、程序和飞行员（人的机制和行为）的有效结合，而这三者又是在动态发展的。以空客A320为例，飞机在发展，如空客A320衍生出空客A318、空客A319和空客A321；程序在发展，如红色OEB中“迎角探头卡阻”随着相关部件的更换会逐渐取消；人更是随着自身认知、疲劳状态、驾驶舱氛围等因素的影响而不断变化。

在微观层面上，每个航班的运行阶段、飞机和程序是相对不变的，人是最大的变量。如何让主观与客观相符，确保航班在正常情况下能平稳运行，在极端情况下也能大概率保证安全？正常情况我们经常遇到，如在山区运行，短跑道机场、夜航、小雨、低云、非精密进近等多重不利因素结合时，有经验的飞行员会在预想对策时给自己设置类似只进近一次的安全底线，让之后的决策更加果断。极端情况我们很少遇到，如2018年川航3U8633事件，但这些“黑天鹅”事件告诉我们，即使在新材料、新技术突飞猛进的今天，机器也不能做到绝对安全。

保障安全的最大因素往往在于训练有素的飞行员。刘传健机长在接受采访时谈到自己会留意航空史上出过的事故，不时模拟当时的场景，思考自己遇到时处置的方法。因此，“自由王国”的飞行员应该是这样的——他们善于锻炼自己的基本功，积极学习业界的经验教训，全面提高自身的能力。

《实践论》中讲到，“从感性认识而能动地发展到理性认识，又从理性认识而能动地指导革命实践，改造主观世界和客观世界。实践、认识、再实践、再认识，这种形式，循环往复以至无穷，而实践和认识之每一循环的内容，都比较地进到了高一级的程度”。在不断学习和精进中，飞行员提高了应对“黑天鹅”事件的处置能力。

内因——自律谦虚

那么，是什么因素在驱使他们不断学习呢？

行为心理学认为，导致行为发生的原因主要有两种：一是内因，包括爱好、动机、意愿和认同等；二是外因，如报酬、工作环境等。《飞行运行作风》明确提出，职业操守是通过飞行员不断的自我提升和在飞行中期望表现得更好的愿望来维持的。因此，“自由王国”中飞行员的职业操守，内因是主要驱动力。

笔者在写下这些文字时，总会想起身边一些优秀的飞行员。印象最深的一次，发生在笔者还是一名飞行学员的时候。笔者曾经在飞机上请教过教员一个问题，当时他便作出了回答。没想到，几天后的一个下午，笔者在宿舍突然接到一个电话，对方说：“不好意思，我是XX教员，前几天飞行时跟你讲解的答案有误，手册上是……”末了，他一再嘱咐：“遇到问题一定要自己多查阅手册寻找答案，要学会把手册当老师。”这对他来说可能是一件小事，但对笔者而言，在双方对飞行的认识差距甚远的情况下，教员能安然若素地承认自己讲解的不足，指出前进的方向，更是人生的一大幸事。

这样优秀的飞行员还有很多。笔者在与他们接触时，总是能在各种细节之处感受到他们对飞行的敬畏。笔者也不止一次请教：是什么动力驱使他们数十年如一日，在飞行中坚守原则和标准，对自己严格要求？他们无一例外都提到，一方面是出于职业操守的自我要求；另一方面是经常执飞难度系数高的航班，如特殊机场、遭遇恶劣天气、带飞初始学员等，养成了良好的习惯。

《威胁与差错管理》中讲到，我们可以通过学习和交流，不断增加已知的威胁，但未知的威胁永远客观存在。这就意味着，在更广阔的范围内，掌握威胁的管理方法比识别威胁本身更加重要。而内因作为飞行员走出“舒适区”的主要驱动力，值得我们更多地探讨研究。

也许，不管我们如何研究“自由王国”中飞行员的标准、特质和内因，都不如迈出第一步去实践有意义。只有通过实践，你才能判断什么是有效的，从而进一步去粗取精、去伪存真。航空史上成功应对“黑天鹅”的案例，大多是“运气＋能力”的产物。我们唯一可以掌控的能力，是在自律和谦虚的鞭策下不断学习，不断提高专业素养。这不仅直接决定了在遭遇“黑天鹅”事件时应变处置的结果，还将帮助你进入飞行的“自由王国”。（《中国民航报》、中国民航网 通讯员刘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