经过一个多小时的飞行,从四川成都飞往西藏林芝米林机场的航班开始下降,绵延不断的山峦此起彼伏,仿佛就在身边。山顶白雪如漆,有的竟穿过了厚厚的云层。一个2岁多的小男孩睁大了眼睛,伸出小手试图去够雪山,转而又要去抓大朵大朵的白云,怎么都无法成功后急得不停地拍打舷窗,一会又发出咯咯的笑声。
此时,西藏航空机长吴煜正全神贯注地紧握操纵杆,并不停地观察着各种数据,对讲机中不时地传来塔台播报的声音。飞机离雅鲁藏布大峡谷越来越近。
林芝机场坐落于山间谷地,周围是海拔4000多米、常年被云雾笼罩的高山峻岭,飞机起降只能在狭窄弯曲的河谷中进行。“飞行航道最窄处距离峡谷两侧山脊不到4公里,飞机的转弯半径大大减小了,这对飞行员是极大的考验。”吴煜说,“飞机在林芝机场起飞降落阶段,就像一条蛇在山谷间蜿蜒前行。”经过十几分钟的飞行,恰似“轻舟已过万重山”,飞机平稳地降落在3000米长的跑道上。
划破夜的黑
6时,就在吴煜和机组人员在成都开始做飞行前准备的同时,林芝机场的安检员阿旺晋扎已经走出了家门。他上车后,轻缓地转动车钥匙,仿佛这样能够减小车启动的噪声。车灯瞬间划破了周围的一片漆黑。
阿旺晋扎是林芝当地人,住在离机场50公里外的巴宜区。西藏比北京日出晚两个小时,对于邻居来说,阿旺晋扎6时出门制造的声响就像“半夜鸡叫”。
由于7时机场各个岗位的员工必须到岗,住在林芝市巴宜区民航宿舍区的林芝机场地服部经理任玮与阿旺晋扎几乎同时出门。不同的是,宿舍区每间屋子的灯几乎一同亮起,他不必担心影响别人。
林芝到拉萨的林拉高速公路以林芝机场为起点,道路两侧被群山包围,星星点点的村落也在熟睡中,偶尔有月光洒在尼洋河的水面上泛起点点的光。“我永远只见过高速路边一侧的风景。每天上班时,感觉自己都被黑暗包围着。”任玮说,远远看到有光的地方一定就是林芝机场。
管制员吴柳州早早地到岗打开电脑做各种准备,特别是查看天气情况。林芝机场多低云天气,风向多变并伴有风切变等紊乱气流,14时~21时的风力最大能达到27米/秒,飞机只能在上午起降。林芝机场目前正积极为夜航飞行做着准备,但助航灯光设备校验等难题是挡在面前的“拦路虎”。
雅鲁藏布大峡谷是地球上最深的峡谷,被称作是“地球上最后的秘境”,风景醉人,却给飞行带来了巨大的困难。“得益于RNP-AR(RequiredNavigationPerformanceAuthorizationRequired,需要特殊授权的所需导航性能进近程序)新技术,林芝机场在地形、净空环境、气候复杂的条件下实现了安全飞行。”民航西藏区局林芝航站党委书记王刚介绍。“RNP-AR技术能够帮助飞机有效避开超高障碍物,也提高了导航的精度和安全裕度。”吴煜介绍。
安全是民航的生命线。对于高高原机场来说更是如此。
第一个航班每天7时50分降落。飞机停稳后,机务部副经理田金波第一时间开始绕机检查。不一会儿,只见他在飞机前轮后方跪了下来,头发几乎贴着地,眼睛眯成了一条缝,向两个轮子中间仔细看着,不时用手摸来摸去。几分钟后,他往反复摸的地方倒了一杯渗漏液。
“稍有马虎,这个位置的划痕就会被忽略。在高高原机场,安全的弦必须时刻紧绷。”田金波指着两个轮子中间11时的位置说。这个位置出现了一道2厘米长、2毫米深的划痕。“机坪上的每一个人都是安全员。有一次,飞机都推出去准备起飞了,监装监卸员看到飞机停稳贴地的部分有一处鼓包,赶紧叫停了飞机”。
回答记者提问的工夫,田金波摆摆手,示意要赶紧去保障刚刚落地的另一个航班。林芝机场平均每天起降航班18架次,基本全部集中在9时~11时,机务、保洁、行李运输人员等几乎从不停歇。
虽然在高原,田金波顾不得放慢脚步,而是一路小跑地赶了过去。
为飞机指路
5月中旬,海拔5000米的高山上——就像从飞机上俯视看到的一样——仍被厚厚的积雪所覆盖。林芝机场运输保障部水电班组长陈登珍带着组员刘浩、张洋铭等向色季拉山出发进行换季维保。色季拉山顶有一个民航通信监视台。从林芝机场开车到达山脚下有100公里,而后再走30公里盘山路。
色季拉山民航通信监视台站主要为成都—拉萨航路林芝段的飞机提供甚高频地空通信覆盖和自动相关监视信号。林芝机场共有7个通信导航监视台站,海拔高度从2950米~5077米垂直分布。每个月林芝机场航务管理部技术保障室的工程师和运行保障部的水电工程师都要分别上山两次去检查、维护设备,如遇紧急抢修,更是要第一时间赶到。
一到山顶,陈登珍的呼吸便有些急促。没过多久,便见其脸色发白、嘴唇发紫。但这没有阻止他马不停蹄地带着徒弟检修设备。
在打开机电箱设备门时,陈登珍拿起一个扳手快速转动了20多圈,门打开后喘着粗气说:“这个门必须快速打开,否则会出现电压冲击而致门损坏的现象。”
在监视台的另一间屋子里,8台地空通信设备整齐地排列着,机器上一个个信号灯有规律地闪烁着。“林芝试机123、321,林芝试机123、321……”航务管理部技术保障室工程师沙燕词拿起话筒呼叫着,一会儿猫下腰,一会儿抬起头,不停调试着机器,并在一张表格上工整地写下了数据和日期等信息。安全管理在林芝机场已经形成了文化。
安全管理办公室经理谭波率领全部门历时半年制作了《林芝机场规范化运行管理手册》,安全可视化、条文化具体到航站各主要工作流程,“按章操作既能确保员工安全工作无遗漏,还能把好的经验积累下来。”谭波说。
“兄弟们来啦!”远远地看到林芝机场的车驶上来,在山顶驻守的空军林芝雷达站的官兵就热情地挥手打招呼。每年11月中旬到4月大雪封山,雷达站的官兵都会帮忙看护设备。当发生设备故障需要上山时,也都是在雷达站取暖借宿。“我们军民就是一家,不分你我。”雷达站一名排长拍着工程师安大伟的肩膀说。
冬天山顶的气温低至零下40多摄氏度,积雪超过半米深。有一次,设备出现故障,刘浩和同事连夜深一脚浅一脚地踩着雪爬了五六公里山路。到了山上裤子都湿透了,头发上、睫毛上都挂满了冰雪,人快被冻僵了,手一伸出来就几乎失去了知觉。为了在天亮前抢修好设备,他们只能轮番上前维修,手一被冻僵便换另一个人上。
对于这些工程师来说,最艰苦的地方还不是色季拉台站,而是位于机场对面的地空台。这里虽然海拔只有3600多米,但要攀爬2800级、每级超过30厘米的台阶才能上去。
“第一次上地空台,爬了200多级台阶就已经累得喘不上气。我问师傅,还有多久才能到?师傅说,快了。每问一次,都是同样的回答。我们都是这么被‘骗’上去的。”沙燕词说。在高原爬完2800级台阶,感觉嗓子都要着火了,肺都要炸了。
“在冬天,台阶被积雪覆盖,雪下面可能是厚厚的冰。每次下山时,我们只能趴着像打滑梯那样尝试向下滑,直到能看到台阶为止。”安大伟说。
照亮生命之光
“这个机场好!在过安检时,脚底下是暖的。”一位从深圳到林芝旅游的中年女子说。为了安全,从西藏各个机场出发的所有旅客必须脱鞋检查。怕旅客脚凉,林芝机场在安检通道内加装了地暖和木地板。
“非常感谢您的大力配合”。说这话的是林芝机场的安检员贡觉次仁。今年39岁的他,对每一名旅客都笑得很灿烂。这源于他对生活发自内心的满足。
“林芝机场就是家,同事就是家人。”贡觉次仁曾在海拔4274米的阿里昆莎机场工作5年。2015年的一天,保障完航班后,他照例在办公室里写台账。突然,他感到自己右半边身体失去了知觉,一头栽倒在地。听到响声的同事赶过来对他进行抢救,第二天随航班将其及时送往成都的医院。幸运的是,由于抢救及时,经过一段时间的调整,他度过了危险期。
由于长期在缺氧的环境中工作生活,脑血栓、心脏病等心脑血管疾病威胁着高高原人的身体健康。在采访中,很多人都提到了一个名字“宋威”。他就没有贡觉次仁这么幸运了,在高高原机场工作12年后,患了脑血栓,年纪轻轻就离开了人世。
“他们照顾我,累活儿、重活儿都不让我干”。贡觉次仁看同事的目光里充满了感谢。他尽力把这种来自家的温暖传递给旅客。来到林芝机场后,贡觉次仁找到了爱情。“我们机场年轻新员工多。部门领导既当爹又当妈,管了工作管对象,连小两口吵架还管呢。”
林芝机场对当地人来说,意味着生命与健康的保护之光。
西藏医疗、教育条件落后。2016年12月18日,杨宗卫的父亲发生意外导致腿部3处骨折,只能尽快到内地医院做手术才有希望保住双腿。杨宗卫来到林芝机场售票处购票并申请使用担架。担架需要占用9个座位。由于当时正值春节前夕,林芝机场出港航班一票难求。地服部采用电话与旅客沟通和网络求助等方式,联合国航说服多名旅客改签航班空余出座位,并迅速启用应急转运伤病员绿色通道,使旅客顺利得到救助。
在上飞机前,杨宗卫双膝弯曲,想要给机场人下跪感谢,被大家赶紧搀扶住了。
在此团聚于此道别
“爸爸……”那个两岁小男孩下飞机后,见到前来接他的爸爸便伸出双臂冲了过去,男人更是一把抱住了孩子不停地转圈。正在航站楼里巡查的任玮见此情景,眼圈红着加快了脚步。
任玮和妻子都在林芝机场工作,而他们5岁的儿子与爷爷奶奶在陕西老家生活。每年七八月,很多在林芝工作的人的孩子,像一只只小候鸟,坐飞机过来与爸爸妈妈团聚。每到夏天,林芝机场的生活区就会热闹起来。
“每天在忙起来时,什么都不想。一旦夜深人静,就特别想念孩子。”任玮说,“昨天,我爸爸给我打电话,说我儿子又对着别的小朋友的爸爸叫爸爸了。”俗话说,男儿有泪不轻弹。而说到这里,眼泪在任玮的眼眶中打转。
“献完青春献子孙,献完子孙献一生。在西藏流传着这样一句话。我们在这里工作苦点儿累点儿真不算什么,就觉得特别对不起孩子和老人。”沙燕词说。沙燕词的爱人是他的高中同学。大学毕业后,爱人舍弃了教师事业随他来到了林芝机场。如今,他们的孩子还不到两岁。
“孩子一岁前,我老婆都是打开微信视频,拿个空勺子在手机这端给孩子喂饭。有一次,我看到我妈在屏幕那边抹眼泪。”沙燕词说。“视频父母”是他们的代名词。
老家在山东的安大伟和妻子也是青梅竹马,毕业后共同来到了林芝,他们选择把孩子带在身边。但由于特殊的上班时间和工作性质,他们照顾不了孩子,得把老人也带过来。而这样做的前提是老人能够适应高原的生活。
像任玮、沙燕词、安大伟这样夫妻俩都在机场工作的家庭很常见。林芝机场人把责任和困难留给了自己,却为很多在林芝生活的人带来了幸福的光芒。
在林芝市巴宜区有一家老成都大碗面很出名。店老板李先生来自四川省南充市,在林芝机场通航后不久就来到林芝开了这家店,后来又分别把自己的和爱人的姐姐一家都带来了。
“我在成都向师傅苦学了3年。独立后,曾经在上海、成都开过店,最后选择了林芝。这里赚的钱比在上海还多。”李老板说到这里笑了,“每年冬天我们就坐飞机回家,很方便。林芝有3家老成都大碗面,都是我开的店。”李老板如今在南充和林芝都买了房子。
像李老板这么开心的还有来自河南省郑州市的吕大姐。她在林芝市区开了一家水果店,在不远处的山里还有一处农田。“林芝的生活,对我来说就是‘农夫山泉有点甜’”。吕大姐脸盘大、嘴大,笑起来脸上就像开了一朵花。“今年,林芝开通了至西安的航线。这下我坐飞机到西安,再坐火车回家,一天都用不了”。
李老板和吕大姐代表了近10年来涌入林芝的人群面貌。机场拉近了林芝与内地的时空距离,架起了林芝通向祖国各地的幸福天桥。
“林芝机场的通航不仅填补了林芝民航的空白,更重要的是为林芝的发展汇集了大量的人流、物流、信息流、资金流,推动了林芝与内地省市的交流。”西藏自治区林芝市发展改革委员会副调研员胡洪青介绍。
“我生长在林芝。上世纪七八十年代,我们去拉萨都是坐解放车,晃荡一天才能到。上世纪九十年代,外婆在成都病危,我妈妈都没能赶过去见最后一面。飞机改变了我们的生活。2012年,我正在林芝朗县的村庄里工作,夜里零时接到老婆生孩子的信息,第二天9时已经到医院抱上儿子了。”胡洪青说。
林芝被誉为“西藏江南”。得益于林芝机场的通航,气候自然禀赋优势独特的林芝成为游客进藏的首选地。近年来,林芝市旅游业呈现持续井喷式发展势头,由2006年接待国内外游客62.7万人次、旅游收入32.83亿元分别增加到2017年的518.66万人次和45.46亿元。生态旅游的快速发展拉动了吃、住、行等相关上下游产业的发展。
机场是林芝与内地往来最便捷的通道。目前,得益于航班数量的不断增加,林芝逐渐成为全国投资开发的热土,招商引资已经成为林芝地区固定资产投资的重要力量,由2006年不足5亿元投资额度增加到2017年的46.01亿元。
“再过一个月,漫山遍野都将开满杜鹃花。那个时候,我的孩子也会过来了”。在送别时,不同的人都对记者说了这样的话。他们说,他们最不喜欢在机场道别……(《中国民航报》、中国民航网 记者刘璐)
本文刊载于《中国民航报》6月6日一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