习近平总书记指出,新时代中国特色社会主义伟大事业需要千千万万个英雄群体、英雄人物。学习英雄事迹,弘扬英雄精神,就是要把非凡英雄精神体现在平凡工作岗位上,体现在对人民生命安全高度负责的责任意识上。
“在“5·14”极其罕见的特情处置中,在驾驶舱环境十分恶劣、自身生命安全遭受严重威胁的情况下,乘务长毕楠不忘职责使命,与机组成员团结协作,临危不乱,密切配合,处置正确,最终确保了机上119名旅客的生命安全,用实际行动将英雄精神进行了生动诠释。”
一
当车开进川航办公区大门的时候,毕楠放慢了速度,俯了俯身,对车窗外的保安小伙子笑盈盈地打了个招呼。
“这是我兄弟!”她对我们说。
停好车,我们到办公楼一层的超市拍摄了几个镜头,在离开时毕楠执意给我们买水。正要推辞,路过的两个年轻女孩边笑边说:“没事儿,楠姐有钱!”
怎么说呢?即便是身着艳丽的空乘制服,化着一丝不苟的妆容,身边还跟着拿机器的记者和摄影师,毕楠走在办公区的人群中依然自在、欢快、接地气。
毕楠(汪洋/摄)
第一次见她,很难想象这是一个经历过生死瞬间的年轻女性。在3年前川航“5·14”航班备降事件中,完美的机上处置让毕楠从一名普通乘务长成为公众眼中的英雄。有一段时间,她密集地出现在镁光灯下,接受表彰,作访谈和宣讲,参与电影宣传……
她感谢国家和人民给予她的无上荣誉,也反复地说,“自己就是一个普通人,只是做了分内的事,换成任何一个训练有素的乘务长都可以做到,甚至能做得更好”。
如今,生活逐渐回归平静。除飞行外,毕楠转型“地面”,接受了新的工作任务。在这件事的推动下,她由入党积极分子成为一名共产党员,还要去北京完成MBA学业。“北京实在太大了,吃的玩的也没有成都丰富。”她一脸“同情”地看着我们这些从北京来采访她的人。
像所有成都人一样,除工作外,她自豪于自己生活的城市:惬意、放松,有触手可及的人间烟火。
“5·14”的印记当然会长久地烙印在毕楠的生命里,而当时间与生活的大幕落下,最终呈现出的仍旧是一个普通四川女孩勇敢率真的底色。
二
再次飞行已经是半年后了。
在众多媒体的镜头里,“英雄机组”重返蓝天,他们的一举一动依旧专业、自信。那时,以“5·14”事件为蓝本的电影《中国机长》已经立项,几名演员也一同乘坐了这个颇具仪式感的航班。
毕楠在做客舱总结(汪洋/摄)
整个航程很顺利,像他们先前执行的绝大部分航班任务一样。事实上,在休整的半年里,川航进行了科学而周密的安排,整个机组不仅进行了康复疗养和心理辅导,专业技能方面的培训和检查也在同步推进。
“其实再飞航班是没什么心理障碍的,我们都挺兴奋、挺愉快的”。下了飞机,大家会“日常八卦”一下组里几个未婚姐妹的个人问题——“你抓点儿紧啊!”“今年就把这事儿落实了吧!”
“会再聊起2018年5月14日那天的事儿吗?”我好奇。
“很少,几乎没有”。
后来的日子,因为这件事,他们迎来了很多人生的“高光时刻”,甚至受到了国家最高领导人的会见。但私下里,没有人再主动提起那次惊心动魄、载入民航史册的飞行。
官方媒体这样描述“5·14”事件:“在万米高空中突然发生驾驶舱风挡玻璃爆裂脱落、座舱释压的紧急情况,这是一种极端而罕见的险情。”
在当年的一档访谈节目中,主持人问及在险情发生时的心情。毕楠说,那个时候来不及想,第一时间想到的就是保证旅客、组员的安全。她通过广播告知旅客,要听从乘务员的指挥。“如果我慌乱了,那他们怎么办?”
对机组来说,每一个航班都有航前准备,他们要对可能发生的各种情况制订完备的预案。“经过这样日复一日的积累,不论遇到任何紧急情况,那些口令我们都能脱口而出”。
“生死一线,真的不怕吗?”我小心翼翼地问。
“确实没有多想,可能我就是那种大大咧咧、乐观开朗的人吧。”毕楠说,“当时我在前舱,看到驾驶舱里面的情况已经很糟糕了,心想决不能再给机长添麻烦。”
相信毕楠没有刻意放大勇敢或者掩饰恐惧。在过往的采访中,我接触过不少乘务长,得承认这确实是一个特殊的职业。在事关数百人生命安危的时刻,千百次的模拟训练早就将责任意识和业务技能内化为他们的一种本能。
三
在毕楠看来,那天乘务组的表现是几近完美的。他们不仅严格按照步骤执行了手册要求,还考虑到了旅客的感受,年轻的乘务员不仅安抚了受惊吓的旅客,还按摩手脚帮助他们放松。“唯一遗憾的是,作为乘务长,我没能保证整组人的安全,还是有人受伤了”。
一般来说,航班上的机组成员都是随机组合的。除毕楠外,几名乘务员都是“90后”,没有一起飞过,甚至有些乘务员之间并不认识。“遇到这么罕见的紧急情况,他们能扛得住,配合得这么好,即便受伤了也能坚守岗位,真的特别棒!”她由衷地夸奖了这些年轻人。
毕楠在做客舱检查(川航供图)
平日飞行,毕楠带的组总是有说有笑、一路欢快地抵达目的地。她说电影里的“毕男”与自己的性格差异挺大的,袁泉演得成熟稳重,而她本人则活泼爽朗。
“跟组员在一起的时候,我会营造一种轻松的氛围,偶尔开个玩笑,调侃一下,哪怕是指出问题,组员也容易接受。心情好了,工作才能更用心”。当跟毕楠在一起的时候,这种性格特质扑面而来,再加上四川话自带一种举重若轻的幽默感,让人感到无比放松。
圈外人难免对飞行有一些标签化的想象,比如一定处置过很多空中险情吧?毕楠也总被问到类似的问题。“其实,除‘5·14’事件外,我飞了十几年,没遇上什么真正意义上的险情,颠簸、延误什么的都太正常了!”她坦承,平日处理最多的还是“与旅客的沟通”。
飞行多年,在处理旅客问题时,毕楠自然积累了丰富的经验,有技巧。但当触及原则时,她一定会“刚”,“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从来不是她的处事原则。总有资历尚浅的乘务员前来求助,她不曾推诿,会立刻站出来解决问题。“得让他们知道我可以依靠啊,谁不是从新人走过来的?我太知道他们需要一个什么样的乘务长了!”
当遇到有困难的旅客时,朴素的同情心也总是让她毫不犹豫地伸出援手。印象很深的是一位从大凉山经成都转机去北京治病的旅客。“他一个人拄着双拐,走得很慢很慢,身上没什么钱,只带了些面包,甚至不知道去了北京晚上该住在哪儿”。
毕楠看着实在心疼,就把身上为数不多的现金全给了他,还专门联系了北京公司的同事,在到达后为他提供了轮椅。“说实话,我也不知道这些能不能帮到他,但自己心里会好受一点儿嘛!”
现在,毕楠又多了一个身份——川航客舱部安全质量监察室副经理。
毕楠说,过去“纯飞”,把客舱本职工作做好即可,现在还要做一些管理和决策性的工作。这个科室不仅要负责客舱部各类安全管理体系的建立和完善,还要监督安全和服务目标的实现情况,调查不安全事件、服务问题等,内容相当庞杂。
这也要求毕楠在工作中转换思路,适应新的角色。“责任不一样了,考虑事情的高度和维度都不同了”。过去她“琢磨”旅客,现在她还要琢磨:“我能为乘务员做些什么,让他们工作起来更便利?”
在科室的格子间里,十几个人噼里啪啦的打字声杂糅着四川话版的客舱安全业务讨论,空气里充盈着热气腾腾的工作氛围,看得出她很享受这份新工作。
四
2019年9月,经过了一年多的打磨,电影《中国机长》在“5·14”事件航班出发地重庆举行了首映式。作为重要的活动环节之一,机组原班人马被邀请到场观影。那一天,每个人都有点儿掩饰不住的激动。
毕楠在《中国机场》首映现场(川航供图)
坐在毕楠旁边的是副驾驶徐瑞辰,饰演他的是青年演员欧豪,他们的长相还真有几分相似。就在剧情进行到风挡玻璃爆裂之后,副驾驶的半个身子被吸出舱外之前,毕楠发现徐瑞辰起身离开了。
“起初我以为他去接电话或者去洗手间了,没太在意,但直到电影结束他都没有再回来。后来我才知道,他还是不太愿意直面那段经历。毕竟在整个事件中,他是经历最危险、伤势最重的那个人。你没有经历那些,可能永远无法体会别人内心的伤痛”。
她依旧什么都没说。他们之间仿佛有这样一种默契:荣光也好,伤痛也罢,就在以后漫长的人生中,各自去消化、去疗愈、去沉淀吧。
四川航空英雄机组(川航供图)
毕楠自称不是细腻的人,平时大大咧咧,是个凡事不往心里去的乐天派。“那天飞机落地后,我觉得自己没啥大事儿,连医院都没去,就直接回家洗澡了。但我也是个普通人,要说这些经历对我的生活没有一点儿影响也是不可能的”。
她承认自己经历过一段时间的失眠,也因为亲眼看到驾驶舱门被吹开,后来只要听到开门声总会不由自主地惊一下。
她明显比过去更小心、更警惕,也更有安全意识了:在去电影院这样的公共场所时,她会选择一个离安全出口较近的位置;在坐车时不论前排还是后排,她都会第一时间系上安全带。
这种安全意识也让她在工作中更加敏锐和细致。“尤其是在航班上,哪怕是一个轻微的异响,我也会非常重视”。
后来,毕楠专门带着母亲又看了一次《中国机长》。当镜头变换时,光影一幕幕流淌在母亲脸上,她能感受到母亲微妙而复杂的情绪变化。
“我妈哭了”。毕楠知道,母亲一边抗拒,一边忍不住地想到另外一种结果;她也知道,母亲始终为她骄傲。
川航机队(川航供图)
后记
第二天,我们计划拍摄毕楠上行政班的一些镜头。她换了一身白色的休闲西装,化了淡妆,把头发束得高高的,唇色、发型都有心与穿制服时作了区别,很飒。摘下“乘务长”的标签,这个形象或许更接近她真实的样子。
“其实我是那种特别典型的成都女孩,挺享受生活的。我一直觉得,如果生活得不开心,又怎么能做好工作呢?”她爱玩儿,也喜欢各种刺激、有挑战性的活动。她开了一辆与自己的体形并不相符的大型SUV,行车风格颇为爽利。
接触了一天,摸到些她的性子,我开玩笑说:“这车可真适合你。”
“我猜你会这么说。”毕楠笑。
后来我们才知道,她多年前参加过拉力赛,还持有中国汽车摩托车运动联合会发放的比赛执照。“那种飞驰而过的感觉很不错”。
她一直想跳伞,于是在休整的那段时间去迪拜实现了这个心愿。如果不是突如其来的新冠肺炎疫情,她还可能游历世界上更多的地方。
“除生死外,别无大事,还是要以‘一切归零’的心态面对未来”。经历了这么多,“豁达”二字真正地脱离了文本,重重地落在了毕楠的生活里。
《中国民航报》2021年6月2日4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