冯仑 “商界思想家”的理想与现实

身为万通控股董事长的冯仑，被企业界称为“商界思想家”，地产界则称他为“学者型”的开发商。1984年，冯仑从中央党校毕业留校任职，其人生道路原本清晰，但不安分的他，从一开始就偏离了跑道。1987年，在第一轮房地产热出现在海南时，冯仑赚到了人生的“第一桶金”。在房地产盛世里，冯仑却“不务正业”起来。2011年，他主动卸任万通地产董事长一职，集中精力关注万通控股的整合运作。他拍电视片，搞论坛，写书。今年，他花费了100多万美元发射了中国第一颗私人卫星“风马牛一号”，参与运作世界首个太空基因库搭载火箭进入预定轨道运行。这些看似有些风马牛不相及的事，却展现出一代中国企业家的价值追求。

懵懵懂懂　改革之初的“吃瓜群众”

曾经有人问冯仑：“如果你写自己的回忆录，第一句话会怎么说？”“这个人不是一个人，也不是一个神。他是一个哺乳类动物，是个被人搅乱成似是而非的哺乳类动物。”这是他的回答。冯仑说，在写他的文章中，没有一个像他的，但他也写不出自己。所谓人在江湖，真的、假的也难以辨别。

1959年，冯仑生于西安，父亲是一家企业工会的领导，从小教会了他写文章和画画。上初中的时候，冯仑就开始看《大逻辑》《小逻辑》之类的书，而家庭背景又让他在“文革”期间，能凭一纸介绍信在资料馆翻阅了大量的禁书，诸如《尼赫鲁传》《基辛格传》《光荣与梦想》……

1977年，正是改革开放前夜，全国恢复了高考制度。冯仑这一年18岁，高中毕业恰好赶上恢复高考。冯仑考上了西北大学政治经济学专业，这是新设立的专业，首批招收了50人，冯仑成为这个专业的第一批学生。在同班同学中，有的是知青，有的已经三四十岁有了孩子，冯仑显然是大学里最年轻的学生。

本科毕业后，冯仑又考上了中央党校的法学硕士。在中央党校学习期间，他大量阅读，建立对真实世界的了解。他后来在自己的《野蛮生长》一书中回忆道：“中央党校有两个阅览室，一个是党刊室，就是内部资料（内参）阅览室。当时是按级别看内参的，很多资料在其他地方根本看不到，资料反映的都是社会问题。”

年轻的冯仑像那个时代的知识分子一样，思考的都是一些国家和民族的“大问题”。“那时候最高理想就是成为胡乔木这样的人，天天写字，然后给领导写点文章”。毕业后，冯仑留校当了一段时间的老师，随后去了中宣部、体改委。

30岁以前，冯仑从来没想过，自己会和改革扯上直接关系。“我还在读书的时候，突然社会上多了个词‘改革’。起初并不知道这个词将与我个人生活发生多大的关系，无论是本科、硕士毕业，还是开始工作，似乎关于这件事情，我都是在关注别人的所作所为，对别人做得不对的事情希望有所改变，或者想把事情往更好里做。”冯仑曾对采访他的记者说。

冯仑在回忆中描述，改革之初，他懵懵懂懂地加入到了“改革的吃瓜群众”行列，完全是从一个看客的角度去加油、去使劲儿的。那段“吃瓜群众”的岁月是轻松愉悦的。冯仑说，那时候自己除了上班外，就是参加社会活动，“只要是跟改革有关的理论研讨，都特别积极去参加”。

彼时，冯仑在国家体改委下属的体改所工作。如果不出意外，他会像前辈一样，沿着“理论对策化、学者幕僚化”的路径走下去，这是知识分子参与社会改革的普遍路径。但没多久，冯仑离开了体制。29岁那年，冯仑第一次来到了海南，着手成立海南改革发展研究所。他当时并没有意识到，自己的人生会从海南开始，转了一个大弯。

聚散沉浮 “万通六君子”的峥嵘岁月

1988年，海南正式建省，成为最年轻的省和最大的经济特区。由于国家给予了前所未有的优惠政策，海南成为当时青年人向往和憧憬的热土。

不过，冯仑在海南的第一次冒险没有取得成功。当时，他去的海南省体改所没有财政拨款，随后又被撤销。他回到北京，托关系找工作，也无法退回到体制之内。“被颠下来后才发现，自己被改革了，于是只好寻找新的生存和发展方向。”冯仑回忆道。回到北京后，冯仑误打误撞来到了南德公司，成为“狂人”牟其中的副手。“书生气”的冯仑和“江湖气”的牟其中注定无法成为同路人。1991年，冯仑离开南德，再度闯荡海南。

1991年6月，冯仑、王功权、刘军、易小迪、王启富等人在海南成立了海南农业高技术投资联合开发总公司（万通前身），后来又有潘石屹加入。日后，他们被称为“万通六君子”。这6个性格鲜明、各有所长的男人共聚一堂，在海南开始了披荆斩棘的江湖征战。

当时的海南，大量资金涌进，但还是一个没有现代商业规则的地方。冯仑他们去跟人谈生意、谈合作，很多时候生意都是在夜总会里谈成的。他们还经历过在夜总会里被人逼迫撕毁合同的事。冯仑曾经把他们“万通六君子”的结合统称“梁山模式”。

万通赚到“第一桶金”的故事，是典型的“空手套白狼”，在当时的海南却十分盛行。1991年，“六君子”在只有3万元起步资金的情况下找到一家信托投资公司，与对方谈合作，“有一个项目，我出1300万元，你出500万元，我们一起做”。对方同意后，500万元一拿到手，冯仑马上写文件，王功权骑着自行车迅速拿到钱，然后从银行贷出1300万元，再以1800万元作为本金购入8栋别墅，之后卖掉，赚取了300万元利润。冯仑后来回忆道，早期海南的民营企业很多就是这样的生存方式，但这些方法对于以后做企业，“都是致命的威胁”。

在海南，不仅冯仑，“六君子”的每一个人都迅速完成了从体制内到体制外的身份转换，并且享受着创业的激情。“至今想起来，在海南那样一种自由的热土，无拘无束地表达，快乐地行走，艰难地忍耐，都变成了美好的经历”。回忆往事，冯仑依然感慨，因为当时什么都没有，就意味着什么都不会失去，也就意味着得到任何收获都会开心，“在海南真有一点儿童般的快乐”。

“我们得出结论：我们一起创业，不是为了生计，而是为了信仰，为了国家的未来”。冯仑说，“现在看来这个话题有点宏大，但就像当时王功权说的几句话，做这件事对得起自己、养得活自己、对得起父母，也要对得起社会，对得起员工。这是我们对自己的信仰做的具体的阐释”。

但是，“万通六君子”最终还是因为理念等方面的不同产生分歧，最终各立门户，只有冯仑一直留在万通集团。今天看来，6个人的分歧代表着不同的价值观，或者说背后还有决定这种价值选择的性格差异。不过，对于兄弟散伙的历史，冯仑曾评价说，万通六兄弟从没在钱上伤过感情，并且自豪地说：“万通人有做老板的遗传基因。”多年过去，他们都和平共处，甚至在行业发展的关键时刻依然共进退。

定位清晰　淡出万通地产实际控制人的角色

在1993年万通成立后，冯仑带领其经历了发展顺畅的阶段。那一年，万通在北京开发了“新世界广场”项目，之后开发的新新家园和新城国际更是让很多人熟知了万通这个品牌。2003年的万通地产，资本金和当年度营业收入已经双双进入中国房地产企业榜前十名。然而，10年后，当万达、万科逐渐领先成为行业龙头时，万通却在二线房企低位徘徊。对此，冯仑也有反思。2014年4月，他在北大国家发展研究院在职MBA班课程上说：“2002年后，万通刚刚还完债，我们不想高负债，用高杠杆来撬动市场，结果万通失去了一段发展的好时期。”

《企业观察报》曾刊出过这样的报道，2004年，冯仑想出了一招——万通引进战略投资者天津泰达集团，后者是天津的“大地主”。天津泰达作为万通控股的第一大股东，扮演了财务投资者的角色，万通则获得了土地和资金两方面的支持，大举进军天津房地产市场。

华泰联合证券公司原分析师鱼晋华称，冯仑倡导“稳健的发展策略”，因此在市场狂热之时，万通未过多参与土地招拍挂的盛宴，让房地产业务发展受困。2003年~2013年，是房地产行业的黄金十年，融资、拿地被房企视为跑马圈地的“最佳利器”。但是，冯仑一直不满足于做一个传统的开发商。2004年，他在国内首次倡导房地产的“美国模式”，即由全能开发商转化为专业地产投资公司，通过直接投资和基金投资，涉及房地产开发、工业地产和资产管理等众多领域，还包括海外市场。

早些年，冯仑就开始参与纽约世贸大厦的重建与投资工作，几经波折，痴心不改。2012年，最终冯仑如愿以偿，万通租下了新大厦1号楼的64层~69层，建筑面积约2万平方米，租期20年，定名为“中国中心”，初期设想是做成在线的电子商务运营。

在美国的投资风生水起之际，冯仑又开始在中国台湾一试身手。位于泛阳明山区域的“万通台北2011”作为中国大陆企业投资台湾的首个房地产项目，在2014年完工。往返台湾地区几十次的冯仑在形容这个项目时说，“心仪了很久”“‘万通台北2011’不仅是文化的积淀，也是生活的符号，在一个适宜的地方建造适宜的居所，是住宅传承精神的最好体现”。

2009年底，他把自己“立体城市”的想法和计划公之于众。按照其描述，立体城市将在一平方公里的土地上建起500万平方米以上的建筑集群，运营商试图通过发展产业、提供医疗、社区服务等为数十万乃至百万人口构建一个完整的生态系统。

这是一个据称要花费5年~7年、斥资500亿元打造的理想王国，但这样一个需要持续的、大规模资金投入的计划显然会影响万通地产的业绩。冯仑选择在上市公司之外进行试验，但最终却面临种种困难，进展一波三折。理想之花并未在现实中结出果实。

2011年，冯仑宣布卸任万通地产董事长的职务。2015年，嘉华控股高比例认购万通地产非公开发行股份，王忆成为万通地产实际控制人。冯仑不直接持有万通地产股权，但仍然是万通控股的实际控制人。离开万通地产后的冯仑，他有更多的时间去做一些有想象力的事情。比如，他在《中国合伙人》里客串角色，玩自媒体，给创业者传道授业，先后出版了《野蛮生长》《理想丰满》《岁月凶猛》等书。他参与成立多个公益协会、设立基金，将制度性建设引入慈善，推动着公益组织的正规化运作。“公益让我往纯洁的方向靠。”冯仑如是说。

打破边界　寻求人生中更多的可能

对很多创业者来说，让别人觉得自己牛逼、赚钱盈利很重要，但这并不是冯仑眼中的“成功”。他给出的成功定义只有两个：自由，有健康。

在他眼中，无论曾经多牛逼的创业者或大企业家都会遇到“收场”难题。有的大富豪最后躺在医院病床上收场；也有风光无限的人最终锒铛入狱，在牢狱中通过“学习”来收场。他告诫所有创业者：要想避开以上两种下场，就要学会减少是非。

冯仑认为，把企业做大很容易。“通过杠杆收购和连环控股，你的企业市值可以迅速提高至几千亿元。但这与‘减是非’冲突了，因为你为了一个很小的核心利益，最后招来很多的是非。有的人赚100元钱，只有1元钱是非，这是一种境界；有的人是赚1元钱，惹了1000元钱是非，最后这1元钱跟自己一点关系都没有”。因此，冯仑强调，无论是什么企业，最重要的事情是思考“哪件事能不做就不做”。

2017年3月，在“张謇大生论坛”上，冯仑说，在法治制度越来越完善的时代，民营企业家应该更多地专注企业治理、业务发展上。“在这几年的反腐斗争中，有少数企业家在政商关系中作出错误判断，也有不当行为，导致了自己不断地‘配合司法工作’。这种纠结，也就是说，为了个人利益陷入是非里”。

减少了是非后，企业家的角色就是简单的、明晰的。冯仑曾经对媒体表示：“你要做道德楷模、情怀的表达者，同时又是土豪，还是一个科技工作者，还是一个科学家，又获得一堆荣誉，反正一大堆角色。不知道应该从道德上来看这个企业家，还是从经营上看这样一个企业家，所以就非常混乱。”

冯仑牢记住习总书记提出的构建亲清新型政商关系。对此他也深有感触，“这两个字，第一是‘亲’，亲密，亲切；第二是‘清’，干净，要清爽，干干净净。只有把握好这个政商关系的尺度，民营企业才能走向未来；才能不辜负老一辈企业家曾经作出的努力，而且保持这个时代更大的活力和进步”。

冯仑有一句名言：人生就是不断折腾。从进校园当老师，到牵头海南体改办，再到“下海”创业，成立万通公司，这是冯仑人生第一阶段的折腾。经营万通20余年，直到2015年离开万通，冯仑人生第二阶段的折腾也暂告一个段落。当大家以为步入耳顺之年的冯仑就此退休时，他却开始了人生第三阶段的折腾。

这几年，冯仑相当低调，很多人不知道他在折腾什么。冯仑告诉乐居财经总经理陈海保，实际上，这两年他仍有40%的精力用于房地产投资，其余则用于非房地产投资和感兴趣的领域。冯仑说：“现在我觉得是我最喜欢的一种状态，我喜欢这样，自由与创造。”

冯仑现在的身份是御风集团董事长。冯仑介绍，御风的历史可追溯到1991年，其前身是当年“万通六君子”联合创办的海南农业高新技术投资联合开发总公司。2015年，冯仑在万通的股权套现后，把资金腾挪出来，集合原有的非万通、非地产的业务，以及一些新发展的业务重新做了梳理，成立了现在的御风集团。目前，御风旗下有四大板块业务：房地产、海外安保、文创、金融服务。

从万通抽身后，冯仑变得更加从容了。

在移动互联网时代，中国似乎没有哪个企业家像冯仑这样积极而且热烈地拥抱自媒体。早在2006年，万通就创办了《风马牛》电子杂志。2016年，紧随新媒体发展趋势，上线了风马牛公众号，做起了脱口秀节目。冯仑目前的公司团队运营了3个微信公号，加上头条号和微博号，5个号加起来粉丝已经超过了120万人。“‘冯仑风马牛’在公号里肯定算好的，已经赚钱了，有人投广告了”。其中，署名冯仑的文章，在公号里出现得很频繁，这些都出自他的原创。

2018年2月2日，冯仑又折腾了一件大事，将“风马牛一号”卫星成功送上太空。他现在是中国第一颗私人卫星的拥有者。冯仑希望能够借助太空技术打造未来媒体，比如“太空直播”，借此探索一种全新的科技媒体商业路径。“风马牛一号”配备了4K高清全景摄像头，可以呈现360度太空高清照片，地面接收者可以看见来自太空的影像，再配合一些VR技术，让用户有亲临太空之感。不过，冯仑表示，此次发射的卫星将用于公益和教育，主要是作为尝试探索，在未来后续的卫星上再考虑实现商业化盈利。

10月25日7时，世界首个太空基因库搭载“长征四号”系列火箭的太空试验平台成功进入预定轨道运行。主导运作此次活动的“曼为科技”就是御风集团发起组建的。通过发射人类基因至太空，可以获得太空环境对基因的真实影响数据；同时，在地球和太空中永久保存人类的种子——基因，将为人类在未来的星际移民以及基因再生提供有力支撑。“企业家要永远向前看，心里头有未来，脚下才有道路。”冯仑说。

结语

对冯仑自己而言，他一直渴望打破边界，利用自己擅长的商业经营方式，去寻求人生更多的可能。

在今年亚布力中国企业家论坛第十八届年会上，冯仑发布了他“给40年的一封信”。他表示，改革的最终结果应该是让所有的企业家能够感受到道义的存在，权利的存在，市场公平的存在，财产和企业长期发展安全性的存在，以及社会公平正义的存在，自我的心灵得到平衡的存在。

精彩语录

“心平才能气和，气和才能人顺，人顺才能做事。我觉得要心平，就是把欲望控制在一个自己能够驾驭的领域。驾驭不了，就可能走火入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