田炜，影片《平凡英雄》中唐伟角色的原型，为救助新疆断臂男孩，通知塔台叫回飞机的那个人。他是新疆机场集团和田（于田）机场总经理。

田炜告诉记者：“我有一台甚高频对讲机，平时哪怕已经下班回宿舍准备休息了，我都会把对讲机挂在床头一直响着。虽然知道有事会有人汇报，但只有听着大家平稳交接的声音、航班正常起落的声音，心里才会踏实……”

“时时放心不下”，这是一位中小机场管理者内心真实的写照。

如果说整个民航的安全运行是一张大网，中小机场就是这张网上的一个个神经节。截至2022年底，我国共有颁证运输机场254个，其中年旅客吞吐量1000万人次以下的机场有213个，占全国运输机场总量的84%。只有每个“神经节”都是健康安全的，才有民航系统的整体安全。

然而，安全管理是链条式动态的全过程，这个过程中的一切操作、执行都是由一个个具体的人实现的。一切可变的因素——自然气候的多变、规则执行的裕度、人为动作的随意、制度规范的空白等——都有可能产生标准执行的“模糊地带”，造成执行结果的不确定性，就形成了中小机场的安全风险。

民航局局长宋志勇在年初全国民航工作会议上指出，党的二十大报告强调要“以新安全格局保障新发展格局”，作出了“推动公共安全治理模式向事前预防转型”的战略部署，为民航安全工作指明了方向，提供了根本遵循。

如何消除安全风险，把好中小机场安全关？在民航系统深入开展主题教育的契机下，记者深入河北、福建、新疆、内蒙古等地的一些中小机场，了解他们在安全管理和作风建设方面有哪些好做法。

和田机场的蓝天生命通道已经实现常态化运行。（和田机场供图）

用人的学问

人是机场安全运行最重要的因素，也往往是许多中小机场管理者遇到的最大难题。

坐落在塔克拉玛干沙漠南部的于田机场其实是一座修在沙窝窝中的机场，恶劣的自然环境让许多人望而却步。然而，“90后”小伙儿岳鹏涛却主动申请从和田调到于田机场。

“如果你在一年之内把安全信息管理人员证书考下来，我就推荐你在于田机场当主管。”田炜说。

在田炜的鼓励下，小伙子奋发图强，苦练业务，提前半年就拿到了证书。田炜也信守承诺，大胆提拔年轻干部。如今的岳鹏涛已经成为于田机场安全服务管理部主管，是响当当的业务骨干，还在这里收获了爱情，组建了家庭。

于田机场航站楼（夏丹/摄）

事业留人、待遇留人、感情留人，这些思路方法要起到作用，在中小机场必须落到实处。很多中小机场都在偏远的经济欠发达地区，客观上存在招人难、留人难的问题，特别是专业技术人员更难稳定。只有首先解决好人员队伍稳定问题，才能夯实安全的基础。

2017年通航的承德普宁机场，最大的特点就是“新”。

“我们这里机场新、人员新、设备新，作风建设的难点就体现在机场现有员工民航从业经验不足。别人可以‘以老带新’，我们只能‘以新带新’。”机场总经理王祥军介绍说。

机场运行的关键技术岗位如空管、机务、安检等，“无论老人还是新人，都要经过规范的培训、严格的考核，取得了资质就上岗，没有资质就没有岗位”。

事实上，越来越多的中小机场都已经摒弃了传统的“以老带新”的岗位培养模式，而选择日益标准化的安全资质管理。“日日有培训，周周有考核”已经成为许多机场的常态。

承德机场航站楼

泉州机场安检站的培训教室没有一天是闲着的。“疫情防控期间，机场航班全都停了。业务停了，但培训没有停。我们对岗位人员集中开展唤醒训练，主要增强业务技能及岗位适应性。目前机场安检员职业技能鉴定中级及以上证书拥有率达到100%。”泉州机场安检站培训科科长蔡萍娜告诉记者。

泉州机场安检站中陈列的旅客禁止随身携带和托运物品样品

“自2011年起，内蒙古机场集团就探索在集团层面上建立高于局方标准的资质能力建设模式，逐步实现资质能力建设全覆盖。岗位人员在取得局方执照或证书的基础上，还必须参加机场集团组织的资格准入考试，考试合格方可上岗。准入考试实行动态管理，有效期3年。”内蒙古机场集团副总经理郭涌介绍说。

如果说留住人才解决的是人员数量问题，资质能力建设解决的就是人员质量问题。不过，记者在调研中发现，并不是所有中小机场都有能力、有实力独立解决资质培养问题，特别是专业技术能力要求比较高的空管、气象等相关专业，还有一些岗位没有合适的资质培养序列可以参考，这就需要凝聚机场集团、地方政府、行业单位的合力。

内蒙古机场打造内训师队伍，考试全程摄像机监控。（内蒙古机场供图）

细节的力量

在此次调研中，记者发现一种现象：机场不同、岗位不同、人员不同，可是大家做的事情一模一样。

在承德机场机坪上，航班到港后，工作人员列队走上工作岗位，每做一个动作，嘴里一边说指令，一边手也会跟着指向目标。

在和田机场塔台上，站立指挥的管制员一边发出指令，一边手也会指向相应跑道。

……

经过询问才知道，这其实是机场培养员工安全行为意识的一大法宝：“手指口述”。

“‘手指口述’的标准作业程序是通过‘心想、眼看、手指、口述’等一系列指向性操作动作，对保障作业全过程的各关键环节进行安全确认；实现‘口随眼动、眼承心动、手随口动’的指向性集中联动，形成安全识别、确认和操作的流程闭环。”王祥军介绍说。

目前，承德机场保障航空器作业的5个岗位、14个操作程序均制定了相关规范并严格执行；和田机场则制定了“手指口述”工作规程26项，每日上岗人员均使用其进行岗位工作操作。

安全作风是指安全从业人员在安全生产运行中表现出的稳定的态度和行为，特别是对指导和规定安全生产运行工作的各种行为规范的心理认同和外在反应。安全作风养成非一日之功，靠的是日复一日、年复一年的积累和培养。对细节执行的极致追求，在潜移默化中促进了安全作风养成。

记者注意到，随着近年来班组建设、“三基”建设广泛深入开展，机场安全文化建设已经渗透到安全运行的方方面面，工匠工作室、劳模工作室几乎成为各机场“标配”。越来越多的机场已经不满足于文化宣教，而是努力从机制上想办法、提思路，从而推动安全作风建设扎实落地。

泉州机场机务保障部的工匠工作室

和田机场安全文化建设展示。

内蒙古机场集团出台了《空管人员安全作风量化考核办法》，实行作风考核12分记分制管理，扣分情况与上岗证和执照暂扣吊销、技术职务评聘挂钩。泉州机场的《可视化危险源图册》图文并茂地提醒维修人员如何有效发现隐患。承德机场2022年通过全员参加“安全服务随手拍”活动，发现了174个问题，经过评估确实属于能够提升机场安全运行效能的问题，直接向提供线索的员工发放现金奖励。

“当负面清单、案例库等内容越来越多，员工要背的、记的东西越来越多时，基层人员会不会觉得是一种负担？”记者问道。

“这就好像是我们在学习时积累‘错题集’，也许我们不能一次都掌握，但日积月累，我们不知不觉就进步了。”一线的员工这样描述道。

赋权的智慧

在和田机场的机坪上，一架波音737飞机过站，各岗位作业员工都在忙碌着，一位员工则在一旁认真观察每个岗位的作业情况。他叫赵伟杰，是机场航空护卫部的一位消防员，今天他的岗位非常特殊，是一位兼职机坪长。

田炜介绍，新疆机场集团自2014年起推行机坪长制度。2022年，民航局修订下发了《飞机地面勤务》（AC-121-FS-057 R1），明确地面勤务的工作除航线维修外，还包括旅客登（下）机接驳、行李货物装卸、机上供应品装卸等，提出绕机资源管理（ARM）理念。新疆机场集团结合机坪运行实际，深入推进绕机资源管理（ARM）责任人与机坪长岗位合并运行管理，组织编制机坪长管理规程、控制程序以及工作检查单，形成了一套完整、全面、规范的制度。

“想当机坪长是要考证的。机场集团统一组织机坪长培训和考核，分为初级、中级、高级和资深四个等级，机坪长需要取得10类危险品运输、监装监卸、航空勤务人员等资质。机坪长工作涵盖机坪现场航班保障作业全流程”。

和田机场的机坪长检查单可以在机坪上扫码下载。

这一制度可谓是机坪安全管理有效赋权的典型案例。在安全运行全链条，各岗位执行、岗位协调和衔接是容易滋生安全风险的“模糊地带”，而且最先发现风险的往往是一线人员。机坪长的设立以系统性思维实现了对“模糊地带”的有效监管，同时也实现了一线作业交叉监督，将安全隐患消除在未发之时。

在调研中，记者发现，如何在基层实现适当赋权是不少机场管理者思考的问题。有些问题隐患往往是一线人员最先发现的，如果能够及时消除隐患，问题就可以避免。

让一线员工在发现安全隐患时有权、有意愿、无顾虑地按下航班运行“暂停键”，在这方面，内蒙古机场集团近年来进行了一些积极尝试。机场集团通过推行航班全覆盖复核检查措施，明确一线员工在复核检查过程中发现安全隐患时，要敢于让正常和服务让位于安全，立即按下运行“暂停键”。从2021年至今，内蒙古机场集团所属成员企业探索出多个为一线员工赋权事项，涵盖各运行保障岗位：安检岗位人员在回查X光机过检图像时发现疑点，如该旅客所乘航班未起飞，可立即“叫停”航班；监装监卸员在装卸过程中如发现过站货邮与舱单不符或隐含危险品、夹带危险品，应立即按下“暂停键”，报告相关部门并按照其指示进行处理；旅客乘坐摆渡车下车后，摆渡车驾驶员如发现安全锤丢失，有权通知相关部门停止旅客登机，防止旅客将安全锤带上飞机。

有效赋权可以让每个人真正树立守护安全的“主人翁”意识，怎样有效赋权则考验着安全管理者的智慧。

技术的双刃

很少有人知道，承德普宁机场是一座建在高山上的高填方机场。机场建设者削山填沟，硬造出一块平地，才有了今天机场的跑道。由于面积受限，机场的助航灯具已经没有地方安放，于是10余座铁质高塔伫立在高山间，成为机场助航灯具的基座，这一创举是机场建设史上一次了不起的技术革新。

承德机场助航灯光设备建在高塔上。（本文照片除署名外均由记者程凌拍摄）

当人力受限的时候，技术的有效使用也是助力安全的有效手段。近年来，随着智慧民航建设深入推进，越来越多的新技术得到推广和应用，正在帮助中小机场解决安全和发展的诸多问题。通辽机场的甚高频通信系统音频指示灯可以让管制员与机组在进行陆空对话时第一时间发现通信系统故障；和田机场一键控制的报警系统可以让消防员闻警报即就位；承德机场管制员席的跑道占用显示屏幕，可以让管制员及时准确判断跑道状态……

通辽机场的甚高频通信系统音频指示灯。（内蒙古机场供图）

和田机场在科研单位的帮助下建设了防跑道侵入系统，该系统主要由场面监视雷达、高级场面活动引导与控制系统、相控阵雷达、跑道状态灯、声光警示器和电子进程单等六个部分组成，能对跑道、滑行道、平行公路、平行滑行道上的车辆及其他侵入物进行监控。

记者在机场多处监控平台上都看到了这一系统监控屏幕，当侵入物越过警戒线时，黄色标识就会变成红色，同时出现告警信息提示，协助管制员进行监控。特别是在夜间和低能见度天气下，该系统绝对是管制员指挥的“好帮手”。

与此同时，机场还在人防、物防方面多点着手：在常用道口设置了4个固定监护哨位，均配备对讲机、望远镜；将所有进入活动区车辆都喷涂为黄色，其他颜色车辆为外单位车辆并作为机场核心风险进行管控；在所有联络道道口都设置了“任何车辆、人员禁止入内”的提示牌。配合技防手段的联合使用，机场跑道安全加上了多层保护伞。

不过，新技术应用的新问题也应该引起足够重视。承德机场物业管理部的吕阳最近有了一些新烦恼：当跑道东边14座高塔上的助航灯光设备需要更换时，只能通过升降系统把设备从塔尖降到高塔中部才能人工操作。但如果升降系统出现问题，将直接导致助航灯光设备无法更换，在严重情况下可能降低机场运行标准。因此，如何消除升降系统故障可能带来的隐患成为吕阳要攻克的难题。目前，承德机场已经通过邀请厂商人员现场操作讲解、本场员工跟班作业的形式进行了全流程培训，同时还采取了购买电机以备升降系统临时更换等辅助手段进行风险管控。

中小机场的安全工作之所以难，正是由于每座机场都有自己的特殊情况，每座机场都有自己要攻克的难题，不确定性无处不在，安全工作永无止境。民航人别无选择，只有“一个航班一个航班地盯，一个环节一个环节地抓”，在坚守中消除安全的所有不确定性，确保航空运行绝对安全，确保人民生命绝对安全。（《中国民航报》、中国民航网 记者程凌）